美联储主席总是在小心翼翼地回避,对自己的想法讳莫如深,这令许多国会议员十分泄气和恼火。来自芝加哥的民主党众议员弗兰克·安农齐奥(Frank Annunzio)有一次不无讽刺地恭维沃尔克道:“你实在是个很棒的战俘,因为你从没跟敌人透露过一件事。”1
不过保罗·沃尔克唯独在一个问题上态度直截了当、明确无误,那就是他不认为信贷控制就是解决办法。鉴于1980年初信贷业务在通货膨胀的影响下激增和利率达到历史新高的情况,控制手段显然是“离题的”、“达不到目的的”,同样会成为管理阶层的梦魇。此外,他还指出,消费信贷其实已经出现下滑,抵押信贷也已经被有效约束。那么对这些领域实施新的控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1980年的前几周里,这位美联储主席听得最多的就是CPI指数已飙升至17%,基本信贷利率已达到16%,并且还在增长。在新运作程序的带领下,美联储的货币供给紧缩已经持续4个月,但对经济领域内疯生疯长的信贷业务却没有产生明显影响,美联储对银行的警告丝毫没能阻止人们对黄金、白银以及其他商品的疯狂投机。正如沃尔克自己所说,许多人都认为局势已经处于失控状态。焦急的国会议员甚至是华尔街上的某些金融巨头开始质问沃尔克:美国政府为何不启动紧急预案采取控制措施遏制信贷激增?
“这些问题极其可怕,”沃尔克在2月19日对众议院银行委员会说道,“……我再次向你们建议,在所有的事情都说完和做完之后,你会发现控制手段并不能真正找到造成通货膨胀的基本原因。”
3周后,也就是3月14日,美联储宣布启动紧急信贷控制预案,货币供给限制不仅覆盖所有商业银行,还包括一直未受约束的货币市场共同基金和有资格使用信用卡的全部零售企业,从西尔斯-罗巴克到莫尔比石油和埃克森石油。所有信贷业务在2月增长超过17%的银行,新信贷业务增长将被强制限制在9%以内;此外其他条款限制还导致这些银行在自身吸收新信贷资金过程中增加了货币成本。所有这些措施配合宏观调控旨在引导银行及其他信贷机构学会如何分配信贷比例,同时也是美联储向银行发出的又一次温和警告,警告后者避免企业泡沫,在向小型企业人、农民、房屋持有人及其他人提供贷款时谨防商品投机。
沃尔克先前对信贷控制的不友善无疑是非常恳切的,他也不喜欢这种敌意,但这位美联储主席没有权利透露他和白宫方面暗中进行的特别对话。美国总统想要强制实施信贷控制,他一直在设法施压让沃尔克同意。经过数周与总统及其经济顾问的私密协商后,这位美联储主席只能不再说“不”。
有关信贷控制的想法是4个月前由总统顾问委员会首次提出,当时正值美联储刚刚推出改革,也就是吉米·卡特从其经济顾问那里听说有关前景暗淡的预测的同时。到了2月,这些预测逐一成真,虽然来得有些迟,但卡特试图重新为自己找回主动权。虽然独立于总统的控制,但沃尔克也被邀请参与这次“革新”。
除了吓人的通胀率之外,吉米·卡特此时还遭受着其他针对其经济政策质疑的威胁。当这位总统向国会递交1981年新财政预算报告时,他承诺届时预算赤字将被控制在130亿美元之内。这样的声明遭到嘲笑,无论是华盛顿还是华尔街,因为同年,也就是1980年政府预算赤字就一再不受控制地向上攀升,几乎逼近600亿美元。这些质疑者无法相信卡特的新预算是否真的能够实现(虽然相对而言是可以实现的)。对于债券市场来说,这样的声明加速了人们对通胀更加恶化的恐惧,随着投资人的“纷纷出逃”,债券价格瞬间暴跌。
卡特的顾问班子中有些人认为,直接控制或许能帮助卡特内阁在竞选年份中获得更安全的保障,即在不引起经济衰退的前提下降低利率、冷却经济过热。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查尔斯·舒尔策却并不这么乐观。“鉴于目前所发生的一切,诸如油价冲击等一系列问题,无论对于政治事务还是经济事务,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如何才能减少损失,”舒尔策说道,“当糟糕的局面无可避免地必须持续下去时,我们如何才能让损失最小化,不管是通货膨胀还是经济衰退。”
就在沃尔克与白宫举行秘密会谈的时候,一场交易的出现尽显白宫政府想要达到的其他目的。卡特总统将起草新的政府财政预算报告,用130亿美元的“联邦政府零花钱”来向人示好;应这位总统要求,美联储将分门别类地对信贷市场加以控制和管理;在制定相关细节的过程中,沃尔克变成总统表露真诚和率直的象征。白宫的经济顾问,包括沃尔克本人,与卡特内阁官员、国会领导人及其他人举行过多次会议,就应该砍掉哪一项政府项目的私密细节进行讨论。这些对于一个美联储主席来说完全是政治问题,但沃尔克出现在会议桌上的作用不过是给其他与会者施加压力而已。
正如查尔斯·舒尔策所说:
“这是绝对毫无疑问且毋庸赘述的,但对这位美联储主席来说和总统一起参与这样的会议的确罕见。你不擅长这样的比赛,然后退场并谴责比赛结果;其次,这从来就不是一场公平交易。但沃尔克知道,卡特自己也不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削减预算会让他与选民越来越疏远。因此沃尔克也就不得不迫于压力做一些他并不十分喜欢的事。”
沃尔克十分矛盾。他认为对信用卡的控制和对零售信贷的控制似乎毫无意义,因为消费信贷业务已经出现萎缩。可总统告诉沃尔克的是要坚持对信用卡覆盖率实施控制,因为这样的行为极易得到普通美国人理解。这无疑是在向美国民众发射政治信号,而非经济措施。另一方面,沃尔克又认为,这样的控制措施的确可以让负面影响降至最小,这样一来自己就有新的机会向银行展现出强硬的一面。“我并不讨厌用某种方式告诉银行该如何减缓信贷业务,即那种道德说教的方式。”
回到美联储内部,沃尔克对总统的妥协遭到大部分委员的反对。除了副主席弗雷德里克·舒尔茨以外,其他委员都对信贷控制政策不感兴趣,其中还有3位表示强烈反对。
委员菲利普·科德韦尔表示反对,但他正在办理退休手续,因此可能来不及对此决议投出反对票。委员查尔斯·帕蒂也表示反对,尽管他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因为早在1969年担任美联储研究主管时他就曾协助起草过这种模棱两可的《信贷控制法案》,法案授权总统可以要求美联储强制实施控制政策,但却并没有说美联储必须无条件服从总统的命令。
亨利·沃利克拒绝的方式十分得体。“做一件坏事总有好的借口,要么方便,要么快捷,要么可以避免疼痛,”沃利克说道,“从长远来看,我们可以坚持原则;但从短期来看,这一点却很难做到,那么我们就要将这个原则推给未来,然后选择一个不那么疼痛的过程。”
就在委员深入讨论此问题的同时,沃尔克坦承从立法角度来讲,他们是可以拒绝卡特的要求的。但是,这位主席问道,你们真的想要反对总统吗?
除了沃利克,没有人选择这样做。“就总统的意愿投反对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沃利克说道,“但我们的使命是什么?我们为何会拥有长期在此办公的权力?或许,我们的决定不仅能影响现在,还会影响过去和未来。最终,这会提醒总统不是只有他才对此事忧心忡忡。”沃利克于是坚决投出反对票。
美联储对此事的默认可以帮助说明其所谓的机构独立性实际上存在很大的限制性。从理论上来讲,美联储可以忽视总统的意愿,而事实上这并非它所愿,至少当冲突如此可见且如此清晰时的确如此。沃尔克或许可以轻易忽略白宫中某些人就货币政策的“乱插嘴”,事实上他平时也是这么做的,但如果公开表示反对总统,做起来则并非易事。
“你永远都别想和总统的意愿公开为敌,他说‘这样做’,我们说‘不这样做’,”帕蒂解释道,“天哪!这只有紧急关头时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