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G·米勒在1978年出任美联储主席之时就下定决心打破僵局,解决美联储长期面对的一个棘手问题:美联储会员银行数量一直在减少。每年,都会有十几家商业银行退出美联储,原因就是权衡其成为美联储会员银行所得到的好处还不及其所付出的代价,因此会员总数从6000家骤减至5600家。至于个中原因十分明显,美联储不会为各商业银行所要囤积在12家联邦储备银行的储备金余额支付利息。如果银行家撤出会员身份并将自己置于国家银行体系监管之下,那么必备储备金量会降低,并且更重要的是,货币也可以被存放在一家代理银行(correspondent bank) (1)  ,在那里这些货币将可以被投资到可以产生收入的有价证券当中。

联邦咨询委员会抱怨道,美联储拒绝支付储备金利息的行为“会构成歧视性税收”,这是会员银行长期以来的委屈和不平。这种强加给联邦储备银行的“税收”实质上只会让他们失去机会,因为他们的闲置储备金无法赚得利息收益,而“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 (2)  的负担自然就会因20世纪70年代通货膨胀造成的利率上升而变得日益沉重。这些银行家的痛苦和不幸也会由此成比例地增加。

由于国会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因此美联储主席米勒只好决定单方面采取行动。他向众议院和参议院银行委员会发出通知,美联储将从此向各会员银行支付储备金利息。此举立刻引起国会大厦迅速且强烈的反应,众议员罗伊斯致电美联储国会联络官,指示其向美联储主席米勒转达这样一个信息:如果米勒胆敢这样做,罗伊斯将提出决议弹劾他。

银行家对这种由美联储会员身份而起的“间接税”的抱怨忽视了他们由此享受到的几种补偿性利益。正是因为美联储会员的身份,这些商业银行才得以享受安全的保护网,即有权通过美联储贴现窗口获得紧急资金借入,而这是其他经济实体望尘莫及的。如果他们一时马高蹬短,出现暂时的流动资金短缺或更严重的问题,那么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这种保护尽管无法精确到具体数字,但绝对是物有所值。此外会员银行还可以在支票清算和支付方面享受来自美联储的免费服务。从国会角度来看,这些银行对“税收”的抱怨实属胆大妄为,因为他们支付的“税款”要比其他经济实体少得多。1980年,美国政府对财政机构征收的实际联邦所得税仅为5.8%,而零售业为34.1%、家用电器制造为24.5%、航空航天为16.4%、公共事业为10.9%。纳税额少于银行的仅有两个正陷入麻烦的经济实体,即航空公司和木材制造。

不管怎样,米勒的主张还算站得住脚。1913年以来,美联储会员银行都是自愿加入,可如今这些商业银行抛弃美联储的速度却一直在加快。随着利率的上调,越来越多的银行都在考虑是否离开美联储。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美联储认为其对货币供给的控制力度将会越来越弱。米勒接受了国会的强烈反对,也同意不再坚持就储备金支付利息,但众议院和参议院的两位银行委员会主席罗伊斯和普罗克斯迈尔却做出承诺,他们一定会尽量通过立法解决这个难题。

最后的结果就是1980年《货币控制法案》(Monetary Control Act)的出台,解除了美联储原先所规定的利率上限。法案要求,所有具备储蓄能力的机构,无论是美联储会员银行还是非会员银行,包括储蓄和信贷协会,甚至包括信用合作社,都必须保留一定数量的美联储储备金。这种强加性的储备金要求对于国会来说只是一个有关货币管理的隐秘问题,只有少数国会议员能够真正参透。事实上,美联储会员困境不过是个政治问题,与经济只是稍微沾边。《货币控制法案》的条款几乎没有涉及美联储如何更高效地控制货币供给,其目的只是为保护美联储的政治根基。

这个在一般人眼中可以凌驾于政治之上的中央银行与其他任何一个私人经济团体一样,它可以快速抓住这个奖励。这部法案的出台无疑是对其机构权力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次稳固,它调动政治力量去支持自己的基础结构,即一个由银行家和商人组成的以12家地区储备银行为代表的经济网络。这部法案极不情愿地默许了网络内所有受益人获利颇多的事实,默许了它们最大型货币中心银行的地位。它巧妙地将压力施加给了其他金融利益机构,让后者乖乖接受条款内容。作为可以微妙操纵国会的政府机构,美联储无疑和五角大楼一样拥有令人畏惧的能量。

另外,意义非凡的是美联储意识到此时此刻实现这个盼望已久的目标无疑是在向私人经济施加猛药。这种立法上的胜利是可能的,因为美联储的日常工作就是抱着一个更大的目标负重上路,并且终于等到最后时机的到来,即对金融管制的撤销。在这部同伴立法中,国会实际上撤销的是政府对利率的所有限制权,而这是自新政以来一直存在的借贷政治监管。货币价格终于获得“自由”——自由地去追寻市场指示的任何一个高度。

1980年第一周,银行基本利率已超过15%,金融自由化法案也即将被公之于众。不管怎样,民主党执政的美国国会仍在一往无前,以压倒性的优势就这部立法投出赞成票;如果是在从前,他们一定会被指责是共和党行为并且倒行逆施。这种行为的社会含义显而易见:债务人、企业和消费者将支付更高的利率,而债权人则将享受更高的财富利益回报。

银行从此后可以为活期存款支付利息,即所谓的“可开支票活期储蓄存款账户”(NOW accounts),目的是从货币市场基金中收回存款货币。几十年来一直对银行和储蓄贷款所支付储蓄存款利息强度实施强制限制的美联储Q条例(Regulation Q) (3)  成为废纸一张。为鼓励抵押贷款信贷和更广阔置业而拥有利率优势的储蓄贷款所从此被剥夺这种优势,被迫站在“公平竞争”的舞台上与别人战斗,这是银行家最喜欢的说法。旨在禁止利率超过可接受程度的美国高利贷法也因这部国会法案而单方面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