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名新的统治者对当初助他上台的联盟完成了重组,现在他拥有了各就各位的合适的支持者。征税使得财源滚滚。现在他面临统治的真正任务:分配钱财让联盟开心——但不能太开心——以及为确保可相互替代者不起来造反而提供刚好足够的钱。正如我们看到过去几年发生在北非和中东的事,以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发生在东欧的事,这个任务对任何领导人来说都是一根踩上去险象环生的钢丝。过去数十年的历史显示,很多独裁统治者从钢丝上栽了下来,这让我们深受鼓舞。要在给予联盟的利益和给予可相互替代的大众的利益之间搞好平衡,真的非常困难。

任何新上台的领导人想要长期掌权必须精心拿捏花钱的艺术。当然,他可以对联盟或人民十分慷慨——前提是只能花打理好联盟之后剩下的那部分可供他自由裁量的钱。他最好不要亏待任何有可能发起政变或革命的人。亏待了不该亏待的人,任何领导人的下场将印证威廉·华兹华斯的著名诗句:“无论获取与花费,我们损耗了力量。”

因此我们转向所有民主国家的核心问题:如何分配资源以推行惠及社会中所有人的政策。这些公共物品以多种形式出现,取决于那些有能力要求得到这些政策的人的喜好。当然,那些有能力的人正是在位者的核心支持者。不同的核心支持者集团属意的以公共物品为导向的政策组合也各不相同。一些集团想要在某项社会福利保障方面有更多开支;其他集团希望花更多钱在教育事业上;再或者有的集团希望多花钱照顾老年人或年轻人,扶持艺术,如此等等。尽管所有这些都值得关注,我们也会简单涉及,不过我们特别关注那些核心的公共利益,比如教育、健康以及出版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等自由权利。

抵御外部侵略的安全保障毫无疑问是一项核心的公共物品,不过我们将在稍后的章节再讨论有关外部威胁的话题,这里先聚焦于国内的政策选择。当下,让我们来了解一下公共物品如何有助于作为整体的社会以及如何帮助领导人稳固权力。

有效的政策无须着眼公益

为了在有利于大众的开支政策和有利于关键支持者的开支政策之间搞好平衡,领导人仔细琢磨一下霍布斯政府哲学中的相关部分是大有裨益的,我们在导言部分曾简单涉及。霍布斯的理论有很多对的地方,但他关于政府的理念并非始终正确。尽管他认识到任何想要社会富足的人都会避免类似他在英国经历到的革命,但他未能分清楚使人民安分守己的必要条件和避免核心支持者背叛其领导人的必要条件——无论这里的领导人指的是霍布斯的利维坦还是柏拉图的哲学王,或是卢梭的公共意志,再或是麦迪逊的派系林立的人民代表。霍布斯确信他的利维坦必须是一位仁慈的统治者。霍布斯似乎认为这才能避免发生类似他经历过的革命。霍布斯担心,如果没有一位使人们安居乐业的统治者,许多人——按他精妙的用语——将过孤独、肮脏、贫穷、粗野和短寿的生活。

霍布斯只对了一半。确实如霍布斯相信的,快乐的、得到良好照料的人民不太可能造反。【中国的长期经济增长似乎印证了这种看法(至少目前如此)。】[*9]让民众富裕和愉快,他们就不太可能起而反对你。然而似乎同样正确的是,病怏怏的、忍饥挨饿和无知的人民也不太可能造反。有些国家的民众似乎就完全安顺,他们将敬爱的领袖奉若神明,将他视作任何他们拥有的粗劣生活资料的唯一来源。谁会进行革命?是了不起的中间派,是那些既不穷困潦倒也未被娇纵的人。前者太弱,畏惧造反;后者心满意足,没理由造反。确实,只有广大的中间派才对政权稳定及其领导人真正构成威胁。于是,精明的领导人要搞资源平衡,一方面让联盟成员满意,另一方面让人民刚好愿意去生产所需财富以养肥核心支持者和在位领导人。那些其政府依赖于少数支持者的国家——即那些最不民主的国家——正是最可能用霍布斯的自然状态来恰当描绘其民众生活的地方,对这一点我们无须感到意外。我们前面看到了,它们也正是领导人最可能长年累月掌权的地方。

依赖大型联盟的领导人必须努力工作才能确保公民们的生活不会孤独、肮脏、贫困、粗野。这并不意味着民主领导人必须事事从公益出发,他们也不需要对公民们心怀温厚慈爱之情。他们所需的一切就是确保有丰裕的公共利益来提供高质量生活。他们只需要遵循成功领导人进行统治的法则,使其适应任何民主领导人都会面临的困难局面:无可避免地依赖于大量难以驾驭的核心支持者以保住权位。

正如民主领导人无须成为满怀公益心的理想主义者,独裁领导人也并非一定会制造悲惨生活。情况常常是,他们这样做对自己有好处,但也有例外,这些例外恰恰重申了遵循政治规则的重要性。我们前面注意到了,领导人动用他能自由裁量的钱去改善人民的生活,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根据定义,所谓自由裁量的钱无须用来保持联盟的忠诚;因为在任何资源可以由他自由裁量之前,联盟已经获得了回报。举例来说,新加坡通过仁慈专制为其公民提供了高质量的物质生活,尽管缺乏其他人觉得宝贵的诸多自由。也许新加坡长期的恩主李光耀正是霍布斯的化身。但类似新加坡这样的仁慈独裁者很少见。

对普通人民来说,制度激励是确保获得良好生活的最可靠保障,这个制度在形式上就是政府依赖大型联盟,迫使追逐权力的政客们为人民的利益而统治。在民主国家,特别是在那些很少或几乎不存在集团投票的民主国家,制度激励使得政客们谋取自身利益特别是保住权力的最佳方式就是去提升较广大人民的福利。我们认为,这就是多数民主国家比较繁荣、稳定和安全的原因。